2017年6月24日星期六

动荡不安(3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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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7)回信
 
再次等来游记作家的回信的时候,我的生活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,我的父亲因为意外死在了工地上。村里人都知道这个消息后,我的生活就被彻底改变了。村里所有的女人都想抱我,无论是七八十岁的老奶奶,还是刚嫁进村里胸大屁股翘的新媳妇儿,我从没跟女人如此亲近过,即便是我的母亲;而村里的男人都开始把我当成一个大人,问我些家长里短,大人什么时候会跟一个孩子聊这些东西,而且还说有什么需要就跟他们讲,以前明明摘别人家的桃子、李子都要挨一顿骂,还会被揪着耳朵提到奶奶面前。所有的这一切都让我很不适应,我好像突然间得到了很多的爱和关注,这就是1997年的喊水除国道连通之外最大的变化。
 
那些日子爷爷奶奶再也没有精力操心我的事情,他们忙里忙外准备丧礼和迎接骨灰。那段日子我大多数时间坐在阁楼上,和猫待在一起,阳光从窗户透进来,看得见灰尘跳舞。那些天我拿着新华字典,反复读游记作家的回信。伊阿宋在信里和我探讨武侠世界,他在信里说,武侠和大漠是天生一对,大漠的意象是城市,而城市使得人心呈现一片荒芜,身不由己的江湖路和大漠的颓废美完美结合。伊阿宋在信里说,他时常做这样一个梦:梦境是在大漠黄沙里,黄昏时候,从西边来了一匹马,太阳在地平线上,马上的侠客好像从夕阳里赶来的武士。这副画面衬托出的是一个天外来客、一个孤独的侠客。老侠客总说江湖是孤独的,陪伴侠客的永远只有一匹马,侠客与马之间有种生死与共的感情,时间久了,马与人之间就会有一种共性,一个傲慢的侠客,马也倔强难训,一个孤独的侠客,马也沉默。
 
阁楼上只能听见猫的呼噜声,我放下信把猫弄醒,想骑着它浪迹江湖,我想知道它是倔强难训还是沉默不语。但猫伸了伸爪子,爬到另一边继续睡不理我。它是沉默的,那我就是孤独的。
 
伊阿宋在那封信里跟我讲了关于那个姑娘的事,那个在北京火车站笑了一半的姑娘。她说她想要嫁一个好人家,而伊阿宋的写作梦想是看不到出路的。伊阿宋说,如今这个时代已不属于侠客,我们都是小人物,做不了一个时代的开创者,也做不了中兴者,甚至连做埋葬者的勇气都没有。同样,如今这个时代也不再属于正经文学,如果你试图从一个侠客变成一个吟游诗人,就要有一个人试剑江湖的准备。这条路走到底都是落魄。
 
伊阿宋在信的末尾说:“当你决定爱一个人,就要像侠客一样,有拔剑出鞘的勇气;当你决定放弃一个人,也要像侠客一样,有收剑入鞘的决绝。”
 
从那一刻起,他决定放弃那个姑娘。
 
(8)灯塔
 
从阁楼的窗户望出去,河边有一个无人看守的灯塔,位于喊水和长江的交汇处。我从小在这里长大却从没去过那里,只因那里是悬崖绝壁,很危险。
 
我趁着大人们都在忙的时候,溜到灯塔那里,沿着生锈的扶梯爬到灯塔上。我曾问过村里的老人,灯塔的另一边是什么,老人们总回答说,是另一种生活。我从灯塔望出去,远处是另一个小渔村。在那个小渔村,是不是也生活着一个像阿宋一样无依无靠的孩子?如果我遇见他,是该捂住双眼假装没看到,还是应该握个手,道一声:你好,我叫宋至渝,我需要一个朋友?
 
我在灯塔坐到晚上,天上只有星星三两颗,世界漆黑一片,连来时长满杂草的小路也被掩藏。就在这个漆黑的世界的中心,亮着一盏灯,灯下坐着一个孩子,像飘在夜空中的星星。在辽阔的宇宙里,一定还有很多这样的星星,只是我们微弱的光亮穿透不了黑夜,永远得不到回应。我就坐在灯塔上,指着一颗会走的星星说:“你往左边一点,再往左边一点,哎呀,还往左边一点,就在那里,有另一颗星星。”
 
那颗在夜空里行走的星星到底是什么来历,这个问题始终困扰着我。有人说是人造卫星,有人说是飞机,有人说是流星。不管它是什么,可以肯定他和其他星星不一样,它是这个世界的旅行者,是伊阿宋笔下试剑江湖的侠客。但那颗会走的星星向另一颗固定的星星靠近后又逐渐远离,直至消失。我坐在灯塔上目睹着一切,原来旅行者是不会为谁而停留的,他们的一生注定动荡不安。游记作家就是个很好的例子。
 
就在我看星星的时候,从黑暗的河面驶来了一艘船,并非铁皮船,而是一艘木质帆船,是如今这个年代很少见的。船上只有一个人,一个满嘴胡子、光着臂膀的男人,他说他是一个流浪水手。
 
我问他:“你从哪儿来?”
 
水手回答说:“看到刚才消失的那颗走星了吗?我从那儿来。我要走遍这世上所有的灯塔,想和我一起去冒险吗?”
 
我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回答他的了,我在灯塔上睡着了。后半夜听到有人喊我的名字,村里人都打着手电,穿过密集的杂草,在灯塔找到我。舅舅把我从灯塔上抱下来,背着我回家。我趴在他背上,迷迷糊糊快睡着的时候,舅舅回过头问我:“阿宋,你一个人跑到这里来干什么?是不是爸爸不在了,你很难过?”
我没说话,在舅舅背上贴得很紧。
 
(9)离家出走
 
自从遇见流浪水手后,离家出走这个想法就开始在我心里酝酿起来。我在给游记作家的回信里详细描述了我的计划:
 
“伊阿宋,你好:
过了很久才给你回信,是因为我不知道该在信里说些什么。你在信里提到过试剑江湖,现在我真的打算去做,我要离家出走了。之所以做这个决定,是因为母亲说守完父亲头七后她就走。我求她留下来陪我长大,但她反问我,留下来我的学费从哪儿来。难道大人们不明白,我失去的已经够多了吗?
前些天我遇见一个流浪水手,他有一艘船,我将和他一起去旅行,当下一次看见走星的时候,就是我出发的时候,这个计划请务必替我保密。还有,伊阿宋,我没有朋友,你名字的末尾是我的姓,我们要生死相随。”
 
我一连等了很多天,也没再等到走星。父亲过完头七,母亲开始收拾行李,在屋子里进进出出,我眼珠子跟着她打转。我自幼沉默寡言,在乎的事情我只提一次,不会再去强调,而不在乎的事情,我根本不会提,所以,我不会再求她留下来。她在收拾行李的时候我也在偷偷收拾行李,就等走星划过天空,那是离家出走的信号。
 
那天晚上,二狗和我在院子里打地铺,自父亲去世后,二狗每天都来陪我睡觉。那晚我们躺在地铺上,望着天上的星星。突然,二狗说:“阿宋,快看,那有一颗走星。”
 
“阿宋,你说走星到底是什么呢?我觉得是人造卫星。”二狗说。
 
“不,那是流浪水手”,我很肯定的说,“二狗,我要走了。”
 
说罢我起身去拿书包。虽然我早就收拾好了行李,但在出发前我要再翻一遍书包,确保所有重要的东西都带上了。
 
“木头雕的玩具手枪带上了。那是我父亲用废木料做的玩具,是我的生日礼物。《汤姆索亚历险记》带上了,那本书有很多插图,而且每个字都有汉语拼音。最后,是一艘木质帆船,我把它抱在胸前,和我的胸膛一样大,那是我父亲用一个星期做出来的。对了,还有伊阿宋给我的回信,最近一封我还没来得及看呢。”
 
我把所有的信都装进书包里,盘点完这些东西,确定一样没少,就朝着灯塔跑去。我坐在灯塔上等着流浪水手,闲得无聊,就借着灯塔的光亮读伊阿宋的回信:
 
“珍妮特在《守望灯塔》里说,生命只是时间中的一个停顿,一切的意义都只是在它发生的那一刻。不要等。不要等以后再来讲这个故事。”
 
我拿着信,一直在想这句话,却并不明白它的意思。我不知道伊阿宋到底想告诉我什么,直到很多年以后,当我坐在窗前写小说的时候,试图去讲述关于我童年的故事时,才逐渐理解。
 
对不起,请原谅我当时年幼不懂悲伤,我的父亲。
 
当那颗走星最终消失在黑夜里时,流浪水手的船果然来了。他问我:“阿宋,决定了吗?”
 
我点点头。
 
流浪水手看着我怀里的船,笑着说:“原来你也有一艘船,和我这艘一模一样。”然后便把我抱上了船。
 
流浪水手掌好舵,大喊一声:“阿宋,我们只能冲了,接下来全靠运气。”
 
我很喜欢这句话,就像在夜空里独自旅行的星星。我把怀里的船抱得很紧很紧,一脸期待的望着前方。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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