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7年6月22日星期四

动荡不安(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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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4)先育苗后移栽
 
我在非洲工作的时候,见当地人种玉米都是直接将玉米种子撒在地里,这和家乡的种植方式不同。家乡要先把泥土和磷肥拌匀,用机器杵成圆柱形的营养块,中间留一孔,塞上玉米种子,培育成苗后再移栽进地里。家乡种玉米的方式要繁琐很多,费工费力。
 
母亲说麦玉共生期不超过二十天,玉米该种植了,地里小麦还没熟,就只能先育苗再移栽。这和阿宋的成长历程是一样的。我生在村庄,成长在城市里,也属于先育苗后移栽。我成长的过程里搬过很多次家,每次搬家都面临一次失去,我小心收藏着纪念品,在动荡不安的岁月里等待着时光的重逢,但岁月不会回头。当玉米种子告别营养块,抵达广袤的土地时,我不知道它们有没有迷惘过,阿宋和它们一样,以这种方式长大成人,却迷失在残破的霓虹灯里,永远在胡同和巷子里寻找着家的方向。
 
母亲说:“等种完玉米妈就回北京了,阿宋在家要听爷爷奶奶的话,好好念书。”
关于这句话的理解,我抓住的重点既不是“要听爷爷奶奶的话”,也不是“好好念书”,而是“阿宋在家里”。关于家的理解,阿宋和母亲之间有着无法跨越的裂痕,在母亲看来,阿宋是在家里,漂泊浪迹的是她,但在阿宋看来,有母亲的地方才是家,所谓漂泊,是肉质的心脏没有玉米种子那般扎根的土壤。
 
玉米成熟后,玉米杆子会被收割回来当柴烧,在院子里堆成堆,成了蛐蛐儿的家。在蜻蜓满天的黄昏,我和猫蹲在玉米杆前,等着逮离家出走的蛐蛐儿。我没有料到蛐蛐儿和玉米之间会有这样的联系,作为理工科的学生,作个等量代换,我在城市里生活过的残骸,在未来某一天会成为别人的家。从那里走出来的每一个人,都将和我一样被命运逮住。这个时代如此。
 
母亲离开的那天,太阳很烈,烧得泥土发烫,我光着脚沿着公路一直跑到码头。母亲站在船上挥手让我回去,我站在岸边咬着牙恨她。
 
 
(5)约定

高山的烟草商每年都会来一趟村里,爷爷让他明年再捎一捆来。第二年烤烟成熟的季节,时隔一年,那烟草商总能记得,并如约而至,年年如此。

爷爷说,这就叫约定。

这种感觉很像武侠小说里的江湖侠客,两个大侠约定多少年后在哪里相见,便风雨无阻。事实上,江湖多风雨,你不知道他如今过得怎样,甚至不知道他是否还活着。那个年代我们似乎很容易见到这样的情形,一位老人独坐树下,望着路人来来往往,眼里布满沧桑,你若问他在干嘛,他会说,来赴一个约,等一位故友。
阿宋在成长的过程中渐渐发现,信守约定是件很困难的事。

比如我和二狗约定去偷三婶家的葡萄,我在去的路上遇见一条大黄狗,就给吓回来躲在家里。晚上的时候,二狗提着篮子,气冲冲站在我家门口喊我的名字,我羞愧地躲在被子里不敢搭话。二狗走的时候,留了一串葡萄在我家门槛上。

后来我们又相约去采蘑菇。这次我特别提醒自己,凌晨四点就起床去后山的林子,在进林子的路边等二狗,二狗到的时候,左腿有两条血口子,他说,来的路上叫狗给咬的。说完二狗在井边的石头上刮下一块青苔,揉烂后敷在伤口上。

那些年,我身边的人都有侠客风范,唯独阿宋,懦弱而不成气候。

从那以后,我不轻易许诺,怕有负于人。

有一年,高山的烟草商没有来。爷爷拿着烟斗,坐在黄昏的院子里自言自语,今年怎么没来呢?

后来从熟人那听来,那个烟草商病死了。

爷爷说,侠客一诺千金重,白骨眠霜草,至死方休。

烟草商每年都牵着一匹骡子,隔了一年,牵骡子的人变成了他儿子。他儿子站在门外朝屋里喊:“宋大爷,给您送烟草来了。”

我跟在爷爷后面出门去看,爷爷聊起老烟草商,他儿子说,老人家走的时候,满山积雪,唯独院子里一点积雪也没有。

后来,我在一部武侠小说里写下这样一段话:她离开的那年,雪临江州不进城,落满高山。

我的全部灵感来源于童年时期,那段当初我认为动荡不安的岁月,但在走过更长的人生路后,我才发现,那段日子竟然是我最安稳的日子。
 
 
(6)邮差
 
说起约定,我总会想起那位游记作家,他离开的时候曾向我许诺,说他如果去了北京,就写信给我描述那里的情景。
 
邮差每周都会从镇上来到村里,邮差是个退休的教师,年纪挺大的了,还背着个包走遍了整个镇子的村庄。有时候他会坐在我家院子里跟爷爷讨一根烟,那时候爷爷坐在院子里用篾片编背篓。邮差说:“等我们这些老古董不在了,这些手艺也就失传了。”
 
他们聊天的时候,我就去翻邮差的包,看看是否有我的信,但我从来没找到过。我不相信游记作家会失言,他看起来那么真诚,我安慰自己说,他一定还没有到北京。
 
我的生活总是没有期待,在泥塘里玩一下午,晚上八点睡觉。长大后也是一样,晚上六点下班,回家吃过饭、洗过碗,坐在窗前写作。有时候会梦见自己坐在火车上,火车驶往深海,从窗外望着巨大的鲸鱼,用独特的分贝发出呼喊,好听极了,但寥寥大海,无人回应。
 
人生海海,这就是孤独。
 
邮差说,越来越多的家庭装了电话,邮差这个行业怕是要消失了。我生活里很多的人和物都在消失着,我伤感过、惋惜过,但从没害怕过,那次却有点害怕邮差的消失,那样我永远也等不来游记作家的信。
 
时间过去了一个多月,喊水的夏天都能看见尾巴了,才收到游记作家的来信。那天我去镇上,路过邮局,邮差叫住我,说有我的信。
 
信封上写着:“宋至渝先生收”。
 
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被人称呼为先生,好像自己已经是个大人了。
 
游记作家在信中如此描写北京:
“火车在晚上十点抵达北京,我在车站见到她,她笑了一半。”
 
关于北京的描述,简单一句话,留给我无穷的想象。我以为他会描写北京的大街、胡同、后海的酒吧、遛鸟的大爷。但是这些都没有,我对北京的全部印象是她笑了一半。
 
落款名字是伊阿宋,游记作家的名字,没有落款日期,所以我不知道这封信经历了多少岁月才抵达我手中。
 
我按照信上的地址给他回了一封信,信的内容是关于驶往深海火车的梦,依他的习惯,也没有落款日期。
 
把信投出去的那一瞬间,我突然明白他不写落款日期的用意。把那样的心事,写给一个偶然遇见的一个小孩儿,他和我一样孤独,我们的生活不需要日历,每天都是一样的,日期毫无意义。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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